追尋民族音樂的根!!(七)
原發表媒體:不明報紙【繼往開來】
撰文者:許常惠;呂錘寬 輯

八月十一日  晴偶雨

世所罕見的頭髮舞

 

謝明益上午七時半就帶來六個女山胞,因為昨天晚上帶來的都是男性,我問了他能不能也帶女性來唱。非常感謝他熱心的協助。直到九時我們共錄了六首民歌:

 

① 參加跳舞比賽歌之一(單音唱法,朗誦式)

② 參加跳舞比賽歌之二(單音唱法,民歌式)

③ 頭髮舞之一(單音唱法,朗誦式)

④ 頭髮舞之二(單音唱法,朗誦式)

⑤ 搖籃歌(單音唱法,朗誦式)

⑥ 兒童玩溜滑梯之歌(單音唱法,朗誦式)

 

以上,如果以純音樂的立場來看,雅美族民歌的旋律結構只有三種,第一種是小音程組織的朗誦式民歌,第二種是三聲音階的民歌式的勞動歌,第三種是受雅美族民歌影響的跳舞歌。這些從民族音樂學的原始民歌形態來看,是極寶貴的例子。

 

上午九時,蘭嶼鄉舉行第一屆山地歌舞研習班開訓典禮,我們應邀觀禮,我並致詞說了鼓勵的話。可惜這次來受訓的全是女性,而蘭嶼在全省山地歌舞競賽中連獲兩年的冠軍都是男性。我問謝明益:「那些男性呢?」他答:「都被台灣山地文化村的舞蹈團拉走了。」

 

典禮之後,學員們跳了幾個舞蹈,其中最典型的雅美族舞蹈是頭髮舞,這個舞可能世界上獨有無二的,只要在設計上細心創作。不難成為珍稀的民族舞蹈。

 

下午到朗島村,蘭嶼的村落中現仍保持原始結構的只有這地方。謝明益找到朗島村的鄉民代表,我們大家爬上涼台(雅美族的住家分為三部分:地下的住屋,地上的工作房,架高離地的涼台),討論唱歌的事情。最初老鄉民代表堅持要錢,謝明益大概跟他說不能向我的老師拿錢,而且他們不是觀光客,最後終於被說服,以香菸代替,於是叫了一個中年紅髮(?)的鄉民上來。我問他:「怎麼會紅頭髮的?」他說:「天天在海裏晒太陽,當然會變紅色了。」我覺得很奇怪,不過在朗島村我看到好幾個男人的頭髮是紅的,也許有這種事情?

 

這個紅髮男人上來之後,又跟老鄉民代表及謝明益討論起來,我問謝明益:「什麼事情?」他答:「又是報酬的事情。」結果等了很久,他們仍然討論不完,我實在不耐煩了。我跟謝明益說:「算了,給就給吧。」這才結束了討論,而紅頭男人才唱起歌來。

 

紅頭男人唱歌的技巧還算不錯,但是油腔滑調,毫無真情。我想到大城市中為錢而賣唱的歌星與鄉村中為親人唱的民間歌人的分別。就以蘭嶼的雅美族民歌來說,昨天晚上來招待所給我們錄音的椰油村的兩個人,便是真正的民間歌人。

 

老實說,我在田野上做民歌採集的工作近二十年,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錄一首民歌要錢的。蘭嶼這個可愛的南海孤島,山水保持原始而粗獷,到處有奇山怪巖矗立,使我們依依不捨。但是人情却使人感到難過!那些小孩與女人,看到觀光客(凡是外地來的人),就開口要香菸。而年輕人都拋棄山地生活,只仿平地人的時髦。例如昨天晚上,錄音完之後,我請謝明益他們三個山胞在椰油村唯一的小食堂吃東西,看到旁邊兩桌的年輕人,吵吵鬧鬧,喝醉了酒,滿口是國語與台語的髒話,而終於打起架來。我知道老山胞喜歡喝酒,但是跑了十多年山地,我從沒有看過因喝醉酒而打架的事情,那是平地人的最壞習慣!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山地青年都走上迷失的路,謝明益便是一個好例子,他沉默寡言,認真做事,回路上一直向我慨嘆這物質文明所帶來的衝擊。鄉公所的人說,省政府決定在蘭嶼投資建設道路、建築、發電……改善蘭嶼的環境和生活,那是可喜,必要的。但是我覺得山地與平地一樣,我們不能沒有傳統精神的教育與文化建設,不然我們將只有物質文明的空架子,而失去精神所依據的內容。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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