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菲律賓作曲家聯盟的函件談到東方音樂家的覺醒
原發表媒體:幼獅文藝三月號169期【許常惠音樂專欄】
撰文者:許常惠

十一月二十九日至十二月十八日,共二十天,我在岷尼拉過了極忙碌但極有意義的音樂生活。我參觀了菲律賓大學音樂院,中央大學音樂院,聖托瑪斯大學音樂院,菲律賓女子大學音樂藝術院,東方大學音樂藝術學院及其他音樂學府;訪問了許多音樂家,特別是作曲家,如Molina, Maceda, Alfredo Buenaventura, Antonino Buenaventura, Sacramento, Pajaro等人;做了兩次專題演講,一次在中正學院,講題為「中國音樂與西洋音樂史發展的比較」,另一次在文藝廳,講題為「中國現代音樂的發展」;最後舉行了一次我個人的作品發表會。

 

但是這二十天中,最使我感到興奮的,無疑是菲律賓作曲家聯盟支持我提出的中菲音樂作品交換演奏會的計劃。事情的開始是這樣的:有一天晚上張貽泉君陪我去看了Alfredo Buenaventura先生,他是菲律賓作曲家聯盟的作曲家中最年青的一員(四十歲左右)。在夜晚的飲酒暢談中,我向Buenaventura先生說:「我們都是亞洲人,都是東方作曲家。西方的音樂,譬如德國或法國的,雖然在地理上離開我們很遠,但我們都相當認識它,甚至於我們是從學習西方音樂開始的。然而,對於東方音樂,譬如我(一個自由中國的作曲者)在沒有到菲律賓之前,根本不知道你們的名字,也不認識你們的作品,我對菲律賓音樂陌生的情形如此,對於其他東方國家,如越南、韓國、泰國、馬來西亞等的音樂也是如此。然而在地理上或在民族上,我們是互相接近的。這不是一個奇怪的現象麼?今天我們東方國家的作曲家所面臨的問題,我相信在基本上是相同的,那就是如何汲取近代(或現代)西洋音樂的優點來創作我們東方音樂的風格,來發揮我們東方民族的精神。所以我提議,將來我把菲律賓作曲家的作品帶回去,在臺灣發表,而你們在菲律賓也同樣介紹中國作曲家的作品的話,對於我們兩國的音樂工作者必定有很大的益處。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思考方式與共同的問題,而經過這樣的音樂作品的交流,我們不僅能互相深刻地認識與了解,而且能解決許多今天東方音樂家所面臨的問題。」

 

這不過是我對Buenaventura先生的個人談話,但想不到聽了這話之後,他竟興奮地握住我的手,說:「對了,太對了!為什麼我們過去沒有想到呢?我要把你這話轉告其他菲律賓作曲家,想辦法來促成這件事情。」於是他告訴Molina,再告訴Sacramento,同時在蔡繼琨先生的一次宴會中,我們又告訴Pajaro與Antonino Buenaventura,而終於引起菲律賓作曲家聯盟的注意與重視。

 

菲律賓作曲家聯盟(League of Filipino Composers)是一個民間組織,它不是全體菲律賓作曲家的協會,而只包括九個菲律賓第一流作曲家。這聯盟是由直屬於總統府的音樂推廣中心支持的,聯盟的主席與副主席由九個人遴選而產生:現任主席是菲律賓女子大學音樂院院長Lucrecia Kasilag,副主席是東方大學音樂藝術學院院長Antonino Buenaventura,其他還包括菲律賓大學音樂學院院長Eliseo Pajaro,中央大學音樂院院長Antonino Molina等人,可見它是代表菲律賓音樂家的一個最高機構。這個聯盟終於為我的非正式的,私人的提議,在十二月十五日上午召開了一次會議,而在同一天晚上,我個人作品發表會結束後的酒會當中,由副主席Antonio Buenaventura(主席出國中)親自交給我一件聯盟的公函。這公函的內容如下:(原函英文見八二頁)

 

菲律賓作曲家聯盟致許常惠教授函

 

菲律賓作曲家聯盟十二月十五日在菲律賓大學音樂院院長巴基洛博士辦公室集會,半數以上會員均參加。

 

會中一致通過你所提議的菲中音樂作品交換演奏會的計劃。

 

同時為了促成這一計劃,我們奉告你,下列各處均支持你演奏會的實現:

一、菲律賓大學音樂院

二、中央大學音樂院

三、東方大學音樂藝術學院

四、菲律賓女子大學音樂藝術學院

 

我們並深信其他音樂學府亦願與本聯盟合作。

 

本聯盟並認為此一計劃將大為增加我們在亞洲的文化交流,因此甚盼此一計劃早日實現。

代主席:布納文杜拉

 

我從菲律賓帶回來這一函件及他們送給我的二十多項作品。這是我這次訪菲中的意外的收穫,它的意義遠超過我個人在那邊舉行的作品發表會,或我個人與他們的接觸。因為這件中菲音樂作品交換演奏會如果能成功,不僅表示中菲兩國的真正文化交流,而且更能使我們覺醒東方音樂家與西方音樂家不同的存在意義。

 

現在應該是東方音樂家覺醒的時候了!我們不能再盲目的追求西方音樂!在汲取西方音樂的優點(無論技術上或精神的)之前,我們必須有自己的音樂立場,我們必須要了解東方音樂的精神。而這個立場,這個精神必須是傳統的,也是現代的,不然的話我們將永遠迷失自己,永遠趕不上現代世界音樂的潮流。

 

Carlos Romulo將軍(曾任菲律賓駐聯合國首席代表及聯合國副秘書長,現任教育部長兼菲律賓大學校長)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告訴我:「東方人應該寫東方人的音樂,寫得像西方人的音樂有什麼意思呢!」Jose Maceda博士(著名的菲律賓民族音樂學者,作曲家,現任菲律賓大學亞洲音樂系系主任)也說:「我是學鋼琴出身的,我也寫過鋼琴曲,管絃樂曲,但現在我覺得那些樂器的傳統的音色無法表達東方音樂家的創作精神。這就是我放棄所有西方樂器的原因。」而我們中國傑出的音樂學者,故王光祈博士在三十六年前便說:「蓋國內雖有富於音樂天才之人,雖有曾受西方教育之士;但是若無本國音樂材料,以作彼輩觀摩探討之用,則至多只能造成一位『西洋音樂家』而已。於『國樂』前途,仍無何等幫助,而現在西洋之大音樂家,固已成千累萬,又何須添此一位黃面黑髮之『西洋音樂家』?」所以,現在應該是東方音樂家覺醒的時候了,但願中國音樂早日走上它的光輝的道路。

 

回到臺北之後,我把那一函件給中華民國音樂學會理事長戴粹倫先生及文化局主管音樂的專員童世傑先生看了。他們都極力贊成及支持這個提議。我很樂觀地,也很興奮地等待明年春天中菲音樂作品交換演奏會的實現。

 

回到列表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