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2月17日
巴黎大學音樂學研究所,今晚假考古學與藝術學研究所大講堂,舉辦了「巴爾托克」逝世十週年紀念音樂會。
儘管巴黎音樂會場上,經常演奏各樣音樂,但是由於入地生疏、語言困難,再加學校功課忙碌,我聽的音樂會不算多(有些音樂旅客或短期音樂留學生,來到巴黎幾乎是為了聽音樂會,因此每天為聽音樂會而忙碌)。
更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因為自己對它的隔膜),我對於所謂「前衛」音樂幾乎沒有接觸的機會,對於不屬於所謂「前衛」的現代音樂也總感到疏遠。所以,老實說我不太認識「巴爾托克」,我只知道,這位已故匈牙利人,是現代音樂中的重要作曲家。至於他在現代音樂中,站怎樣重要位置,對於現代音樂隔膜的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巴爾托克」於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六日,以六十四歲去世。但是,有一件奇異的現象發生了。在世期間,原來只有少數專家與親近他的朋友認識他的作品。自從他死的那一天,他的聽眾不分國籍地一天比一天增加,他的音樂一天比一天被重視、被追隨,使人感到一種驚愕,使人想到音樂史上類似的現象:如「巴哈」、如「修貝特」、如「裴遼士」等例。
我第一次聽到「巴爾托克」是在台北的時候,那是他的「交响協奏曲」(唱片)。刺激而粗暴的不協和和聲,與強烈而痛苦的情緒,給那時候的我印象最深刻。但我不能接受它,並不十分了解他的作品。
那時候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年,而今晚我在巴黎又聽到「巴爾托克」。我發現盡管時間過去,環境改變,但我對他的音樂的反應並無太大改變!我只是多接觸了他的音樂,多認識了他的面目、多熟悉他的風格吧!但我的基本態度沒有搖動,我還是沒有十分了解到他。
今晚在演奏之前,莫侯(Serge Moreux)先生做了導言性小演說,他的題目是:「我們的大師巴爾托克」,聽說他是「巴爾托克」的研究者,當然也是「巴爾托克」信徒。這從他興奮的最後一句可以知道:「在我們這世紀的前半期,產生了許多創作者;但是,其中「巴爾托克」將是教導生於他死後五年(即是這世紀後半期)的人!」
這位瞎眼詩人顫抖著叫喊!在場聽眾似乎被他的演說感動,會場形成一片不可侵犯的嚴肅氣氛。這刻的會場,好像是已故「巴爾托克」追悼會。
然後演奏開始了。節目包括:「給小孩子的小品」三曲 (3 Pieces pour les enfants)(一九○八年至一九○九年作品),「小奏鳴曲」(Sonatine)(一九二五年),「保加利亞舞」六曲(撰自「小天地」)(6 danses bulgares “Extraites du Microcosmos”)(一九二七至一九三七年)等鋼琴曲。根據民間詩歌的「合唱曲」(choeurs sur des poesies populaires)(一九三五年)。「第五絃樂四重奏」(Ve Quatuor)(一九三四年)。
「巴爾托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我聽到匈牙利、保加利亞等民族渾厚而樸素的民謠、舞曲、宗教歌;但「巴爾托克」為什麼要把它任意切斷,加以憤怒的和聲,沉悶的旋律,粗暴的節奏……?我聽不出通俗、快樂、幸福的笑聲,但只有嚴重、悲痛、黑暗裏的呻吟。他為什麼總是那樣地悲觀,甚至在歡樂跳舞中也感到某一種沉重的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