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樂誌
斯特拉文斯基七十五歲
原發表媒體:功學月刊
原發表日期:1961-03-20
撰文者:許常惠

『音樂的領域』(註一)今晚在布雷爾樂廳(Salle Pleyel)開了一場交響樂的音樂會(註二),是為了紀念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winsky)七十五歲而開的。(圖為斯特拉文斯基)

 

盡管在節目冊刊頭,讚揚斯氏,並強調斯氏與『音樂的領域』這一代(或這一派)人的共同戰線,我卻只感到一種勉強與困惑。如其中一段:「斯氏新作將在今晚的音樂會裡,與另三位同時代的代表作曲家的重要作品一起被演奏。從這裡,我們意欲表示,抵抗一切庸俗而挑撥的無能與輕蔑無價值的高調之創作連帶性。」另三位作曲家指荀白克(Schonberg)、白克(Berg)、維白倫(Webern)。

 

不錯!這三位與斯特拉文斯基是同時代。但是,『連帶性』(Solidarite)是什麼意思?無論斯氏自己願不願意,我實在找不出他與這三位之間,除了年代上的共同關係之外的所謂『連帶性』!十二音與斯特拉文斯基;除了反對調性的時代語言外,在音樂語言本質上完全不相似。正如斯氏自己曾談到荀白克的一段話(註三):「……舉荀白克為例吧。這位作曲家走的路,雖然與我有本質上的不同(Essentiellement different du mien),但是站在他的立場,他是完全誠實而合理的。……」同是反對調性,但都是由必然的時代語言所造成。從音樂語言來講,斯氏的Atonalitc指Anti-Tonalite(反對調性),而絕不指Non-Tonalite(無調性)(註四)。因此,斯氏的反對調性也可以說另尋調性。可是十二音的同黨就不同了。至少十二音中的音列主義者是破壞調性或無調性者。斯氏那會與蒲勒茲一批的『音樂的領域』有所謂『連帶性』。

 

今晚這場大規模的紀念音樂會,就在這樣困惑的心情裡開場。結果,更困惑的是,斯氏新大作完全被另三位的作品壓倒。老大師斯特拉文斯基竟被比他年青而死去的三人壓倒。這實在太悲慘了。啊!『春之祭典』的大師那兒去了?我所深刻地認識的斯特拉文斯基是『火之鳥』、『胚特虛卡』、『春之祭典』之作者。但是,有一天我在廣播音樂中,偶然聽到初以為海頓或野馬湼兒.巴哈的作品,最後由廣播員的說明知道原是斯氏近作而大為驚愕。近來我又聽到,斯氏也開始在走十二音的路,愈使我著急、難過。因為,像斯氏地位的人,不說由年紀折磨而逐漸衰弱,還會在音樂的激流中迷失歸路!多麼冷酷的時潮,毫不留情地把人沖走!也許斯特拉文斯基在音樂史上的生命,早在『春之祭典』已達到頂峰。從此以後的作品,像他自己的流浪生活,將不斷地流浪與變態。是的!變態在他是發展!當每一個作曲家的作品之增進,是由其一貫性發展或改變來表示的時候,在斯氏卻是不連關的變態部分的連結。這時現代創作的特質或是支離滅裂的掙扎?

 

今晚的斯特拉文斯基,實在令人憐憫!新作『戰闘』大概是受過十二音的影響後的作品吧。但是怎麼能與氣盛意銳的十二音三大將的作品比呢!這場音樂會是『音樂的領域』為慶祝斯氏七十五歲而開的。『音樂的領域』的蒲勒茲一批,想向斯氏表示讚揚與尊敬,結果,給我的印象是:借荀白克等三人來嘲弄比喻斯氏!不管有意或無意,『音樂的領域』這種作法是不應該。那簡直是侮辱斯特拉文斯基及『音樂的領域』以外的現代作曲家。何況蒲勒茲一批的十二音列,絕不是荀白克等三人的十二音之比。

 

荀白克、白克、維白倫等作品,從來沒有給我這樣生動而深刻的印象。並且,今晚給我種下決定性的判斷:這三位是二十世紀的天才。

 

但是,斯特拉文斯基呢?

『春之祭典』的斯氏是不滅的!

而以後的斯特拉文斯基呢?

………?

(一九五七.十.十一)

 

(註一)『音樂的領域』是Les Concerts du Domaine Musical的簡稱,是法國前衛派最重要的作品發表會名稱,由這一派主將蒲勒茲主持。

(註二)音樂會節目如下:

一 大交響樂六品(首次發表)

      維白倫作品第六(一九一○)

二 為十二個舞人的芭蕾『戰鬪』(歐洲首次發表)

      斯特拉文斯基(一九五七)

三 交響樂五品

      荀白克作品十六(一九○九)

四 交響樂三品

      白克作品第六(1914初稿1929校改)

演奏:德國西南電臺交響樂團(Orchestre du Sudwestfunk)。

指揮:除節目第二由斯氏親自擔任外其他由該團常任指揮羅斯保德(Hans Rosbaud)擔任。

(註三)撰自Strawinsky著 “Poetique Musicale”

(註四)請參考Tansman著 “Igor Strawin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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