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國家,為音樂學校的建築與教育用錢之前,必須檢討在托兒所或幼稚園裡唱些什麼樣的歌,不然一切努力都是白費的。」這一段話是本世紀匈牙利最偉大音樂家柯達依說的,實在說到音樂教育的真理與民族音樂的基本問題。可憐,今天我們連音樂學校也沒有,更不會有人討論在托兒所或幼稚園我們的兒童唱些什麼樣的歌。
那是1924年的春天,柯達依在布達佩斯的山林散步的時候,遇到一隊小學生唱著低級趣味的德國流行歌。看到小孩子們天真活潑的樣子,他想小孩子們是無辜的,但作為匈牙利音樂家,他決心為匈牙利的孩子們寫音樂,來改變匈牙利兒童的音樂趣味。
從此以後四十餘年,柯達依為匈牙利的兒童寫了無數的音樂與音樂教育課本,而真正使匈牙利民族的音樂改觀了。1966年12月,柯達依84歲生日那一天,布達佩斯的一班小學生大家喊著要去柯達依老先生家道賀,於是大家去了他家。孩子們在他家唱了幾首合唱曲之後,有人提議彈鋼琴給柯達依老先生聽,於是一個女孩走出來。這時候柯達依突然阻止了那個女孩子,說「我不想聽獨奏,有人會彈聯彈曲嗎?我一生從沒有想教育或培養成為獨奏家。對一個人的音樂我不感興趣,還是大家一起來吧。」這個故事也許可以告訴我們柯達依對兒童音樂教育的信仰。
匈牙利兒童的幸福,不僅是在有了這樣一個為真理、為兒童主張的大音樂家,而且這個大音樂家更為他們留下不盡的兒童音樂寶藏。同時,柯達依這位音樂家,不但因真正的藝術家而偉大,更因為能為兒童創作音樂而偉大。
數月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派來一位女音樂學者,她是專門研究世界民謠,特別是其中的童謠一項。於是,由美國新聞處介紹到中國青年音樂圖書館來找我,問我要中國童謠的資料。音樂圖書館裏現在有另一機構-中國民族音樂研究中心-也設在那裏。我們曾經搜集了臺灣省的民謠將近三千首,但其中童謠只有數首。這個民謠中心童謠的比例,對今天本省民謠的情形雖然不完全正確但相差也無多。可見我們在傳統上是不重視童謠的民族,兒童歌貧乏到可憐的地步。我們的鄰邦日本可能是童謠與搖籃曲(催眠曲)最豐富的民族,他們有數不清的童謠,而且他們的作曲家與詩人還繼續不斷地為兒童寫音樂。日本的「子守唄」(搖籃曲)也是世界上有名的,幾乎每一縣有一首不同的「子守唄」。
回看自己情形吧。據我們的調查,本省漢族的民謠大部分是以哀傷的戀情與生活的訴苦為主題的,而很少有快活的娛樂或雄壯的勞動歌之類的,童謠與催眠歌更是少到極點。有人說哭調是臺灣民謠的代表,這話使人感慨無限,那有一個民族是以哭泣有名的!
今天我們兒童音樂的情形卻是到嚴重地步了。我們兒童在小學或幼稚園唱些枯燥無味的旋律;在家裏卻唱些電視廣告歌,或黃梅調,或流行歌;在所謂兒童合唱裏卻愁眉苦臉地唱些大人的歌,或所謂「世界名曲」之類的。想一想在這樣音樂環境長大的兒童,將來對音樂會有什麼樣的趣味,什麼樣的感受!難道我們真的沒有中國的兒童歌曲嗎?
心理學告訴我們,一個人的性格或心理反應大約在十歲以前已經形成了,所以,如果要一個人的音樂趣味有自由發展,民族性自覺,優良基礎,必須在兒童時期好好地培養起來,或者成年後的灌輸是勉強的,很難改變個人的趣味,更難改觀我們民族對音樂的愛好觀念。
在臺灣,這二十年來儘管新文藝逐漸起飛,新一代的詩人與作曲家活耀起來,但却很少看到為兒童們寫作的詩人與作曲家。楊喚是我所知道真正為兒童作了詩的詩人,可惜他死得太早了。在音樂方面,我們也有幾個年青作曲家(奇怪的是沒有老一輩作曲家作這類工作)為兒童寫了些歌:譬如林福裕、王耀錕、廖年賦、陳毅弘,可惜他們工作並沒有引起社會人士的注意與反應;也許他們作的兒童歌本身還有些小問題,但他們的熱情動機是絕對正確,值得大家來鼓勵與鼓掌的。
我們需要真正為兒童的音樂!
在高喊「音樂復興」、「音樂救國」之前,我們應該先看看我們兒童的音樂環境。中國音樂的復興應該從兒童音樂做起,不然的話一切努力都是沒有根的,會如曇花一現的過去。
我們所需要的兒童音樂是真正為兒童的。純潔、活潑、自由、天真,是屬於大自然的音樂。
我們所需要的兒童音樂是為中國兒童的,充滿著中國故事的幻想,描寫著祖國山河優美風景,繼承著中國人傳統的優良人性的民族風格的音樂。
我們所需要的兒童音樂不但要富於娛樂性,而且更要富於音樂性,這樣才能啟發兒童的音樂天才,才能使未來中國國民有純正的音樂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