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當代法國大作曲岳禮維之死,大約在今年的三月間,是溫隆信君告訴我登在日本「音樂藝術」雜誌的消息。最初我不大相信,因為去年她還寄給我一封信,附了一張健壯的照片。後來,我終於證實了他死於去年十二月十九日,突發心臟病而去世的,年六十九歲。
我已不寫文字了,那是完全個人的理由。
但是前幾天,我看到中國時報影劇版上登了一篇趙琴小姐的文字,談到周文中與瓦雷茲的關係,因為瓦蕾茲,這位法國人後來歸化於美國的當代大音樂家,當年在歐洲大陸唯一的徒弟便是我的恩師—岳禮維。
許多情緒與思絲,使我在做人上不得不寫一篇關於恩師岳禮維(Andre Jolivet)1905年生於巴黎,母親是鋼琴家,父親是畫家,也是一個熱烈的戲劇愛好者。因此,青年時代的岳禮維同時熱中於音樂、繪畫與戲劇。
1921年德沃達斯神父(I’Abee,Theodas)學和聲學,1927年跟魯夫雷牟(Paul le Flem,係Schola Cantorum 的教授)學對位與賦格。就是這位魯夫雷牟發現了岳禮維的天分,並且認為他不適合於受學院派的音樂教育,而介紹音樂界的怪傑瓦雷茲(Edgard Varese)給他的。1928至30年,岳禮維受瓦雷茲的影響最深,不僅向他學作曲與配器法,而且從瓦雷茲的作品獲益不少。對於瓦雷茲來說,他在歐洲終於找到了唯一的學生與知己。
1930年岳禮維發表鋼琴曲「三個時辰」,引起夏細安(Olivier Messiaen)的讚許,從此以後二人成為好朋友、音樂夥伴,保持了一生最寶貴的友誼。1936年二人聯合另二人音樂家(Yves Beadrier Daniel-Jesur)發起「年輕法國」的音樂運動,貢獻於法國音樂的創新。
第二次大戰後,岳禮維成為名副其實的法國大表作曲家,在國內外,忙碌創作、發表作品、演講。他曾在戴高樂時代兩度被任命為法國音樂文化大使,訪問及巡迴了世界各國,並且獲得德國、美國、蘇聯及日本政府的最高文化勳章。
在那兩次巡迴世界中,他曾寫信給我,表示有意訪問中華民國。但因為種種困難,我沒有辦到這件大事也使我失去見到他的機會了。
我是先認識岳禮維的作品,然後才認識到他的人。
那是1958年9月19日的晚上,我在巴黎喜歌劇院看了法國國家芭蕾舞團所演出的岳禮維的《鋼琴協奏曲》。當天晚上岳禮維在台上擔任音樂創作兼交響樂團指揮,而我在台下感動得流淚,興奮得發狂。
然後過了兩個星期,由日本作曲家突戶睦郎君的介紹,我終於敲了岳禮維家的門,做了他的作曲學生。此後大約有一年,我每星期到家一次,帶著我的習作給他批改。
「寫,寫,再寫!如果你要做作曲家,你必需不斷地寫,把寫作當作你的生活。」
「不管寫不寫得出來,你每天坐在鋼琴前面,硬要寫一點出來,養成寫作的習慣。因為決定大作曲家的條件,不盡在作品的品質上,而且也在量上。如果貝多芬只寫了幾首歌曲,絕對不會被稱為大作曲家。你知道晚年的華格納,自己規定自己每天至少寫七小節麼?」
十七年前他給我上課時講的這些話,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我是他唯一的中國學生。他本來教的學生就不多。但我特別不能忘記的是他給我提醒了民族音樂的重要性。「你是中國作曲家。我想今天中國作曲家所面臨的最大問題該是如何運用西方的音樂技術來發揮中國傳統音樂的精神。」
法國失去一位大音樂家,
我失去一位恩師。
現在輪到我作曲,我教學生。我能做什麼樣的作品?我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