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爾品與中國現代音樂
聯合報 1984/9/12
俄國音樂家齊爾品遺孀—李獻敏女士,應亞洲作曲家聯盟中華民國總會之邀請,將於十月十三日首次來台訪問。
齊爾品曾於民國24年至26年,在上海居住3年,給當年的中國音樂界留下深刻影響,使當時的樂壇稱呼他為中國音樂界之「導師」、「友人」。本人謹代表曲盟中華民國總會,寫這篇文字紀念齊爾品,並向李獻敏女士的來訪表示歡迎。
1917年俄國發起共產革命,第2年(1918),俄國音樂家N.齊爾品(Nikolay Tcherepnin 1873-1945)帶著他的全家離開故鄉聖彼得堡,定居於巴黎,從此以後他就永遠沒有回俄國。
1937年,N.齊爾品的兒子A.齊爾品(Alexandre Tcherepnin 1899-1977)(作曲家兼鋼琴家)首次來到中國。本來在他的遠東巡迴演奏計畫中,預定在中國停留三個月,結果古老中國的文化與人情吸引住他,使他延長居留到三年之久。這年4月14日的英文華北日報有一篇齊爾品來中國的報導,附了齊爾品本人的談話:「學生學習作曲,不是在音樂院裡,而是應該是在鄉間,在市井小民聚集之地。這些地方的人們會表現出他們真正的心聲。可是,不幸的是,虛偽矯飾正侵襲著整個歐洲。往日販夫走卒發自內心的吟哦,今日又不復存在。如今他們口中哼的,不過是一般低俗的流行歌曲。原創性已消失無形。因此,我希望在各地」的旅行中,能尋得一些在歐洲已經消逝了的東西……,我希望能在中國聽到乞丐在街上乞討之時的吟唱。」
齊爾品在中國三年是夠忙碌的,他喜愛中國戲劇,經常聽梅蘭芳、程硯秋等人的演出,並與他們交朋友,拜齊如山為義父,齊爾品這名字便是由齊如山取名的。他也喜愛中國傳統樂器,特別是琵琶,因此跟孟安和女士學了琵琶。他想根據《紅樓夢》創作一部歌劇,請魯迅替他寫劇本,魯迅答應了,可惜魯迅一病不起,沒有實現這個創作計畫。同時他在上海舉行鋼琴獨奏會,發表作品,還在上海音專教授鋼琴與作曲理論,可見其個人忙碌的程度與在中國音樂界掀起的影響。
然而,我個人認為齊爾品在中國三年,對當時中國音樂貢獻最大以及對後來中國音樂的發展影響最深的,有二件事情:
一、齊爾品作曲獎
1934年5月21日,齊爾品寫了一封信給當時國立上海音專校長蕭友梅先生,請他籌劃一個以創作具有中國民族風格音樂為目的的作曲比賽。不久上海音專校長室發出「徵求有中國風味之鋼琴曲啟事」如下:
(一)投稿人以中國人為限。
(二)樂曲須有中國風味。
(三)曲體、作法不拘,長度以不超過五分鐘為限。
(四)收稿處,國立音專校長室。
(五)獎金一百銀元,由齊爾品發給。
評審委員除齊爾品本人之外,還有黃自、蕭友梅、沙哈諾夫、亞薩可夫等共五人。結果,這次比賽的得獎作品如下:
頭獎:賀綠汀作曲〈牧童之歌〉
二獎:俞便民作曲〈c小調變奏曲〉
老志誠作曲〈牧童之樂〉
陳田鶴作曲〈序曲〉
江定仙作曲〈搖籃曲〉
賀綠汀作曲〈搖籃曲〉
齊爾品作曲獎同時在中國與日本舉行,在日本有一個本省作曲家江文也獲獎,在當時東方的新音樂家一面倒學習西方,模仿西方潮流中,他—一個西方音樂家,反而鼓勵及提醒東方音樂家創作東方民族風格的作品,可見他對後來中國音樂發展影響深遠!此外,齊爾品創作比賽與現時我們所舉辦的作曲獎不同;今天我們只管給獎狀、獎金,而不給出版演奏的更重要推廣工作。但齊爾品不僅是給獎金,他在自己的演奏會上發表,在歐美的電台廣播,在日本的出版社以《齊爾品獎作品集》為標題出版樂譜。他是全心全意宣揚東方音樂。劉雪庵曾在〈話別車爾普尼您先生〉一文中寫:「我心裡充滿了戀戀不捨的情緒,明知道他這次到美國到歐洲去,對我們國人及整個東方音樂的介紹宣揚是具有莫大的助力。可是我們剛從黑暗中踏足到一個新路的時候,怎能遠離這盞前導的紅燈呢?悽惶、惘悵,佔據了我的心境。」
二、齊爾品為中國新音樂的需要而作的四部鋼琴作品
1935年齊爾品任上海音專之名譽教員,授鋼琴及理論作品課程。而對培養未來的中國音樂家,他相信除了具有西方20世紀的音樂技巧之外,還必須擁有自己的民族風格他在《音樂季刊》上曾經介紹當時的中國樂壇,並且作了如下結論:「只要中國的音樂越具民族性,他們就越能在國際樂壇佔上一席之地。」
於是,他為了未來中國風格作品的產生,自己示範作曲,為了中國風格作品的演奏,自己又作了中國風格的鋼琴練習曲。1935至36年出版的四部鋼琴作品,便是在這樣情況下作的中國風格的示範作品與練習曲。包括
(一)五聲音階鋼琴教本(1935年商務印書館出版)
(二)五聲音階鋼琴練習曲(同年巴黎Heugel-Leduc出版)
(三)五首演奏會用練習曲(1936年德國Schott出版)
(四)五聲音階鋼琴技巧練習曲(同年萊比錫Peter出版)
1935年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五聲音階鋼琴教本》成為國立上海音專的指定教科書。蕭友梅在卷頭序文中提到:「車先生相信各民族用慣的音階,不能絕對廢止,現在流行的鋼琴教本,都是用西洋七聲音接作基礎的,他相信中國人學鋼琴,起頭如能用五聲音階為基礎,必定更容易領會,因此作成這教本,並且請求編入本校叢書。」
在這裡我不想討論前面四個作品的好壞。但是,單從為了具有民族風格的中國新音樂的須要,而正面提出作品,更為了這個崇高的計畫編出一套鋼琴練習曲,齊爾品可以作為中國新音樂的導師。試看,到今天有那一個中國鋼琴家或作曲家,為中國風格的音樂認真地編了整套鋼琴練習曲?
1937年,齊爾品與中國鋼琴家李獻敏小姐結婚,然後於七月,中日戰爭爆發不久,由於局勢的不穩定,離開中國,回到巴黎。李獻敏為上海音專第一屆畢業的優秀學生,留學於比利時與法國,她是第一個中國鋼琴家在歐美各國演奏中國作品的人。婚後他們夫婦在歐美各國的演奏會上,更是不遺餘力地介紹中國樂曲。
第二次大戰後不久,1979齊爾品遷居美國,任教於狄寶大學(De Paul University),至1964年退休,遷居紐約。但直到逝世以前,他仍在世界各國不斷的演奏與指揮作品。1967年蘇聯政府首次邀請他回去,離開蘇聯50年後,他首次回國演出他的作品。
齊爾品這個中國新音樂之導師,中國音樂之友人,於1977年不幸病逝於巴黎。但是他精神仍未死,使後代的中國音樂家尊敬,在中國近代音樂史上留下的功勞是我們無法忘記的。
而齊爾品夫人李獻敏女士,仍繼承他的遺志,繼續演奏他的作品及中國人的作品,主持齊爾品基金會,鼓勵東方人創作東方風格的作品。我相信齊爾品對中國音樂界那份真摯的友情,將永遠留在我們中國音樂家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