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記
中華民國七十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天晴多雲偶陣雨
租了一部台灣福特牌(一六○○c.c.,一九七九年)的汽車,下午三時由學校出發。一行五人,由程緯華、鄧榮興輪流開車,經高速公路,在竹東交流道下來走鄉道,於下午五時十分到達五峰鄉大隘村的鄉公所。
因事先去函鄉公所,請當地山胞協助,鄉公所的職員立刻為我們聯絡晚間採訪的對象。六點二十分在鄉公所對面的小吃店吃晚飯,七時另僱計程車走狹窄的山坡路,二十多分後到了山頂桃山村茅圃平石部落(舉行矮奠祭的廣場上邊)的朱逢祿先生家。朱先生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鄉公所民政課做事,擔任五峰賽夏族矮靈祭的幹事。
進入朱家不久,一陣大雨下來。想到剛才上來時又窄又斜的山坡路,在這黑暗的大雨中提神吊膽的心情。這部計程車司機說:「在五峰鄉只有兩三人敢開車上來!」我想一點也不誇口。
在這雨中,朱先生叫他兒子到另一山頂,去請朱耀宗(六十二歲)與朱金妹(五十九歲)夫婦,他說:「鄉公所附近沒有人會唱老歌,這附近也只有朱耀宗夫婦能唱。」我感謝朱逢祿先生的盛情,但也為賽夏族民族音樂的未來擔憂。想起民國六十七年的夏天,在五峰鄉老鄉趙旺華先生家(五峰鄉入山管理站至鄉公所的路邊),一夜裏召集十多人採集錄音了五小時之久,我真是感慨萬分。趙旺華老先生已逝世了,他是賽夏族山胞中對維護民族文化最熱心的一人,但隨著這些老人的逝世,民俗文化也逐漸消失了。
我們一邊等朱耀宗夫婦來臨,一邊與朱逢祿先生閒聊矮靈祭的種種。他從屋內取來一卷卡式錄音帶,是去年矮靈祭的錄音,然後放給我們聽。其實,矮靈祭的歌我聽得太多了,最早有四十年前黑澤隆朝的錄音,然後十八年前呂炳川的錄音,七八年前趙旺華先生提供給我的整套錄音,以及五年前我在五峰鄉的親自錄音。現在朱逢祿先生拿出去年的錄音,我聽起來四十年來矮靈祭的音樂,從曲調的結構上改變很少,唱法與風格卻使人感到沒有神聖感或神秘感,這是最遺憾的變化。我故意問朱先生:「你會不會唱?」他很老實的說:「不大會,要到矮靈祭的時候,跟著老人哼才行。」我再問他:「唱的詞的意思懂不懂?」他答:「不懂!」我是明知故問的,今天山胞的老歌,對五十歲以下的人來說,不僅生疏,連所唱的詞的意思都不懂了。
我做為民族音樂學的教授,還兼中華民俗藝術基金會的執行秘書,行政院文建會的文化資產委員會委員,感到痛心與慚愧。
八時十五分朱耀宗夫婦到達。我們開始做了訪問,問他對於矮靈祭民族祭典的看法,然後就他們夫婦唱兩首老歌。不是矮靈祭的祭詞歌,因為除了兩年一度的矮靈祭期間是不能唱,他們都相信:「那是矮人吩咐的,如果隨便唱矮靈祭詞歌,會不吉利,會受處罰。」我所認識的賽夏族中,只有已故老鄉長趙旺華敢為我打破了這迷信,而他竟是最致力於維護傳統民俗文化的長者。
今晚朱耀宗夫婦,為我們唱二首老歌為:
(1) 朱耀宗獨唱:飲酒嘻遊歌
(2) 朱耀宗夫婦齊唱:除草歌
據朱耀宗先生說,後者也可以用於播種歌,曲調為一段體結構的反覆(幾乎無限的),歌詞也是典型的賽夏族歌詞型式—以前段的尾詞作為後端的頭詞,如此反覆做詞句反覆之遊戲。
晚上十時二十分收工,我們約好明早到朱耀宗先生家,請教今晚所唱的歌詞意思,這時雨已停,計程車送我們到鄉公所後面所蓋的民眾服務社,搬行李進寢室已十一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