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採集隊西隊日記(一)
原發表媒體:新生報
原發表日期:1967-07-30
撰文者:許常惠

民國五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

 

上午九時半出發。除了隊員徐松榮、呂錦明與我之外,還有蔡文玉與范寄韻同行;新生報記者朱向敢與內人帶孩子來送行。

 

【新婚夫婦同行】

 

蔡文玉小姐是呂錦明君的新婚太太,他們才結婚一個星期!事情的由來是這樣的:當我決定讓呂君參加西隊採集工作的時候,我並不知情呂君將要結婚。等到出發前幾天,我們聚會討論採集日程的時候,才由別人的嘴裡知道了他才結婚五天。當時我力勸他放棄這次參加採集隊,因為我想:剛結婚怎麼好置新婚太太於家而遠行呢!可是呂君答我:他太太不但同意他去,而且可能的話希望一起去採集民歌,太太的旅費自理。讓新婚太太同行,我想更不對了。我們不是去觀光旅行,而是到深山僻野的地方尋找民歌,發掘民歌,這種工作在路上的辛苦情形恐怕不是小姐所能忍受的,而且恐怕會影響到我們工作的進行;總而言之,這不能比做蜜月旅行呀,所以我仍勸他不要參加,或者她不隨行。結果,我沒有想到他的意志那樣堅定,她的態度那樣認真!我終於以如果太太的行動妨礙我們工作的時候即請回去的條件,同意她隨著去。

 

至於范先生,他是這民歌採集工作——從中心成立以來的惟一資助人,他說高雄方面有事情,願意陪我們到高雄,順便看看我們工作的情形。

 

想起來,這次民歌採集隊的成行特別應該感謝救國團總團部、新生報社與范先生等數月來的支持,如果沒有他們在精神上或經濟上的贊助,絕不會有今天民歌採集隊的成行。

 

【分三組展開工作】

 

中午十二師到達臺中,我們分為三組立即展開工作:呂錦明與蔡文玉往日月潭採集山地鄒族的民歌;范寄韻到彰化接洽民謠比賽事項;徐松榮與我留在臺中採集福佬民歌。並約定明天在彰化會合。

 

離開了車站,我們先找到王重義君。重義是臺中作曲研究班的班友,與徐松榮君過去都是「五人樂會」的會友。我們三人一起吃了中飯後,一時半趕到中廣臺中台。因為前一次也是採集民歌而來臺中台的時候,臺中台歌仔戲班的黃文子先生告訴過我:有一位老太太會唱古老的小調。可是黃先生不在電台,有人告訴我:他下班回家了。我們再趕到合作新村的黃先生家,把正在午覺中的黃先生請出來,告訴他來意,然後請他即陪我們去找那一位老太太。

 

【找到民謠活寶】

 

下午二時一刻,我們在一幢矮小的房屋裡找到那一位老太太—郭阿葉女士;總是在這種簡陋貧窮的地區找到我們民謠的活寶!郭女士原是士林人,清末民初時候做過藝妲,曾到過福建,她今年八十一歲,但看起來不過六十多歲的年齡,而且從她的臉貌可以猜想年青時候一定是一個美麗的女郎。她開始的時候雖然有些躊躇,但終於接受了我們的訪問與錄音,共唱了三首古老的小調:『哭五更』、『三金扇』、『鬧五更』。音色哀傷,多少帶些崑腔與南管的韻味,也許這些就是古詩的藝妲調。很遺憾,她只給我們唱了三首。三時半我們照了一張郭女士的像,離開了她的家。

 

從三時半到六時半,我們三人幾乎跑盡了臺中市的目標,這些目標是黃文子先生與重義指示的,或是由被指示人再指示給我們的。但是每一次抱著希望找到一個目標,總是帶著失望走出一個目標。他們怕羞,以為唱舊時的、鄉村的民歌是可羞的事情;他們以喉嚨不舒服,以「記不得了」來推辭。最後一次,我們聽說樂舞台戲院後面的新園春票房裡有一位老師會唱古老民歌。我們找到新園春票房,告訴他們來意,結果那一位老師不在,而在房裡的一個人反而說:「什麼『思想起』、『丟丟銅仔』、『駛犁歌』,那是鄉下佬亂搞的,下賤的,沒有價值!」對於這種人,我們費盡言詞來辯護都是多餘的。

 

【大多被人遺忘】

 

這是民歌在今天臺灣大小城市——就是所謂文明社會裡的實際情形:極少數會唱的人不敢唱它;少數保守的愛好「國樂」人士歧視它,其他大多數人早已忘卻了它,遺棄了它,而迷醉於外國的皮毛音樂。可見今天採集福佬民歌的困難情形,遠超過客家與高山族民歌。

 

七時離開臺中,八時在彰化的旅社與范先生會合。晚餐由縣政府顧問呂俊傑先生做主,到有范先生、松榮君、縣政府指導員黃衡舟先生、新生報記者俞昌琮先生與我。我們談到民歌的重要性,談到十月中預定舉行的彰化縣民謠比賽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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