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世紀本國民族音樂工作者的奮鬥史(一)
原發表媒體:綜合月刊
原發表日期:1977-07-01
撰文者:許常惠

民歌是民族音樂的根源。現代的年輕人唱膩了西洋流行歌,也想唱唱中國民歌了。

 

藝術文化需要有人去維護(整理、展出與研究),也需要有人去創新(創作、改編與適用),如此下去才能形成真正的傳統。維護者的工作是嚴格的、具體的、學術的;創新者的工作是自由的、抽象的、藝術的。然而,創新的工作無論如何自由或抽象,根基必須紮在維護的工作上。所以,維護與創新二者的工作立場雖然截然不同,關係卻無法分離。

 

這篇文字中我要講述的是近半世紀來,在臺灣維護民族音樂(特別是民歌)的工作的簡史。這裏的「民族音樂」一般稱為:「鄉土音樂」、「民間音樂」或「民俗音樂」。我用「民族音樂」的原因有三:(1) 與學術上的民族音樂學(Ethno-Musicology)符合;(2) 可以明確地除掉民間音樂中的流行歌部分,(3) 字義比較廣而有力。

 

民歌是民族音樂的根源。由民歌逐漸產生了說唱或地方戲劇的曲牌,由民歌而模仿及發展了民俗的器樂。甚至藝術家所創作的偉大作品追根到底也仍源於民歌。所以,民歌具有原始與永恒的價值,民歌可以代表民族音樂。這就是民歌成為作曲家追尋的目標、學者研究的對象之原因。

 

 

【臺灣光復前】

 

(1) 張福興

 

在臺灣最早從事民族音樂工作的恐怕要算是張福興(民國前二十四年至民國四十四年),他同時是臺灣近代西化音樂的元老。張福興於民國四年到民國六年在日本東京上野音樂學校主修管風琴,畢業時因成績優異而在天皇前舉行御前演奏。張福興是臺灣新竹客家人,曾到過廣州,據說晉謁過國父孫中山先生。國父曾對他說:「你可以在廣東辦一個音樂學校。」這是他平生最大的榮幸,但因為他沒有辦成音樂學校也是他平生最大的遺憾。張福興後來任臺北師範學校音樂教師。

 

民國十一年,張福興受當時臺灣總督府之託,到日月潭花了兩週時間記下十三首高山族的民歌及兩首杵音(只有演奏沒有歌唱)。他著有「水社化蕃杵音及歌謠」一冊,內容除歌譜外,並附有民俗及歌詞的簡單註解。這一冊是實地採集的第一手資料,至今仍有參考價值。

 

(2) 田邊尚雄

 

田邊尚雄(一八八三年——)是研究亞洲音樂史的泰斗。他所著的「東洋音樂史」是亞洲人所寫的第一部亞洲音樂史。這本書的中國部分曾被翻譯為「中華音樂史」,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

 

民國十一年四月,田邊尚雄來台灣調查民間音樂,大約停留了二十天。他調查的範圍為平地與山地,換句話說,包括高山族民歌與漢族民間音樂。這一次調查報告後來收集在他所著「南洋、臺灣、沖繩音樂紀行」一書,成為臺灣音樂史上的重要文獻。這本書的特點在文字的記述;採譜方面只有四首完整的與兩首片段的高山族民歌。

 

(3) 一條慎三郎

 

日本人一條慎三郎與張福興是同事,同為臺北師範學校的音樂教師。他於民國四年繼張福興之後到山地採集了阿美、排灣、布農與泰雅各族的民歌三十首。著有兩冊著作:「阿美族之歌」月與「排灣、布農、泰雅族蕃謠歌曲」,插圖及註解大概依張福興所用的方式,印刷規格也相同。

 

上述張福興的一冊著作、田邊尚雄一冊著作、一條慎三郎的二冊著作,因當時無錄音設備,歌謠記譜是否正確值得注意;但材料的來源是可靠的,因為都是作者親自採集而成的。

 

(4) 黑澤隆朝

 

臺灣光復以前,規模最大的一次民歌採集工作是在日本音樂學者黑澤隆朝(一八九五年——)主持之下進行的。

 

民國三十二年一月至五月,黑澤隆朝應臺灣總督府之邀請,來臺灣調查民族音樂的一般情形。事實上,他調查的重點在高山族民歌,對漢族民族音樂並無深入記述。當時參加調查工作的除他本人之外,從日本來的還有桝源次郎(企劃)、山形高靖(錄音),在臺灣的有日映攝影技術人員、臺灣總督府及臺北帝國大學等單位的有關人員,規模龐大,陣容相當完整,可算是一次理想的民歌採集隊伍。

 

這次調查工作的成績是豐富的,共有記錄電影「臺灣的藝能」十卷、錄音盤四百張,以及許多民俗樂器等資料。後來從錄音盤中選擇與整理,由勝利(ビクター)唱片公司製作了一組「臺灣民族音樂」唱片(七十八轉)共二十六張。

 

據說黑澤隆朝在臺灣採集的民族音樂資料沒有全部帶回日本(因日本在太平洋戰爭已失利,日台間的航運危險),一部分留在當時的臺北帝國大學。但現在的臺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並無這些資料,也不知去向了。黑澤隆朝帶回日本的資料後來因太平洋戰爭末期東京遭猛烈轟炸,除了他手裏保留的一組唱片與當時在田野工作的筆錄之外,其餘全部失去。黑澤隆朝曾作「關於臺灣的民族音樂」、「臺灣的音樂」、「二百首臺灣民謠的採譜」、「東南亞的音樂」等論文或著作。其中,近年出版的一本書「臺灣高山族的音樂」(民國六十二年)與一組唱片,「高山族的音樂」(民國六十三年,獲日本藝術院獎)是臺灣高山族民歌研究者非讀、非聽不可的最重要資料。

 

黑澤隆朝是第一位用民族音樂學的方法對臺灣民族音樂加以分析與研究。也是由於他,日本及歐美的民族音樂學會提出了臺灣高山族民歌的研究報告,引起全世界的民族音樂學者對臺灣高山族民歌的很大重視與注意。直到今天,他在國際上被公認為臺灣高山族音樂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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